文 / 夜璃緋

 


    雷雨交加的夜裡,他獨自一人行駛著黑色跑車極速奔馳在蜿蜒曲折的沿海小路上,儘管氣候惡劣和能見度低到足以在一瞬失足間奪走性命,也一刻也不容遲緩地加速前進。

 

    就怕要是再晚一點、再晚一點……

 

    「該死!」低咒了聲,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抓得死緊,潔白額際無可抑制地冒著薄汗,顯示出主人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焦慮與不安。

 

    腦海中不停播放著的,是稍早彭哥列十代首領緊急召開家族會議時,凝重的神色以及令人驚愕的宣言──

 

    『我們的情報被敵方滲透,霧守三天前派任前往殲滅的家族只是個幌子。』

 

    情報被滲透,下令殲滅的對象竟只是對方設下的陷阱!

 

    那麼,獨自前去執行任務的那個人呢?三天來一點音訊都沒有……混蛋。

 

    到達了目的地,了無光亮的殘破宅邸在雨夜中看起來更添了分毛骨悚然的陰冷,雲雀恭彌在大門前停下車後連門都沒關便抽出藏在袖裡的拐子,衝進門戶洞開的大宅裡。

 

    濃重的腥氣瞬間撲鼻而來,剎那間他感到暈眩,但更多的,是一雙鳶紫鳳眸裡承載的不可置信──滿地屍骨,流血漂櫓──這宛若人間地獄的地方,早就沒有任何生人的氣息。

 

    「骸……」下意識地輕喚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名,他握緊手中的拐子,彷彿這麼做他才有辦法繼續前進,尋找迷失在黑暗裡的戀人。

 

    你在哪裡?

 

    越往內走,雲雀恭彌越難以壓抑心底不停湧上的不安,即使不斷告訴自己「他會沒事的」,也無法控制地奔跑了起來,甚至放聲呼喊,「六道骸!」

 

    孤高的浮雲,自由的雀鳥,什麼時候這麼心急如焚過?

 

    第一次有了可能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,積壓在心底難受得讓他差點窒息,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。

 

    除非找到那個總是像霧一樣的男人。

 

    「……骸?」他並沒有找太久,那個人就在他十步之遙的地方,但雲雀恭彌卻是怎麼樣也無法再踏前一步,只能任憑前所未有的恐懼一步步將他淹沒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坐倒在斷牆邊,只能聽著心跳聲越來越大,一無所有。

 

    六道骸就在那裡,全身浸染了刺目的鮮紅,斷裂的三叉戟落在腳邊,低著頭安靜的坐在那裡,再多的傷口都沒有不知被什麼給斷了的右臂,來得讓雲雀恭彌感到絕望。

 

    ──太遲了。

 

   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來到他的身邊,凝視著六道骸死白的臉及緊閉的雙眼,雲雀恭彌的呼吸幾乎要停止,「骸、六道骸……」他顫抖地伸出手貼上戀人蒼色的頰,好冷好冷。

 

   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,不斷流逝的溫度,該怎麼挽回?

 

    也許是他的手太過溫暖,讓迷失在彼岸邊的人忍不住回頭,六道骸緊閉的眼睫輕顫,雲雀恭彌屏息以待,然後一個名字很輕地從泛紫的唇瓣溜了出來,「恭、彌……?」

 

    「骸……!」

 

    「啊啊、真是狼狽呢……」勉力抬起頭,六道骸虛弱地笑笑,僅存的左眼微瞇著定格在戀人同樣蒼白的臉上,「說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頓飯的,看來是不行了呢……」

 

    雲雀恭彌握住戀人想要觸碰自己的手,「這個我回去再找你算帳。」

 

    「欸……但我這樣好像沒有辦法、給你……」

 

    「夠了。」毅然打斷六道骸的話,那種彷彿已經回不去的話語,雲雀恭彌一點都不想聽,也不願意聽,「就說回去再跟你算帳,囉嗦這麼多幹什麼?」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,徒勞無功。

 

    有什麼溫熱悄悄滑過精緻的臉龐,他寧可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場雨,只要過了一切便能清朗如昔。

 

    「這是強人所難啊親愛的……」六道骸說著,又忍不住咳了一大口血,感覺肺部的氧氣幾乎離他遠去,但他放不下、放不下總是兀自堅強得令人心疼的戀人,「對不起……你別哭、別哭嘛,好不好?」那樣乾淨的眼淚,讓他的心跟著一起破碎,想為他拭去卻無能為力。

 

    明明最討厭、最討厭見他流淚的……結果讓他傷心難過的,終究是自己。

 

    「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?你才像個草食動物一樣……」將手中冰了的掌心握得更緊,雲雀恭彌倔強的不去擦沾溼雙頰的冰冷,好似這樣他才能不向殘酷的現實低頭。

 

    可不可以,不要這麼殘忍?

 

    可不可以……別從他的身邊將他奪走?

 

    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疲憊的閉上眼,六道骸悲哀的發現,就是在最後想將戀人的身影緊緊的鎖進眼底,也辦不到了。

 

    辦不到了,逐漸模糊的視線將雲雀恭彌的輪廓化為一抹光暈,再也看不清、看不清了。

 

    儘管對方已閉上雙眼看不見,雲雀恭彌依然搖著頭,「我不想聽這種話,你會沒事的……」

 

    會沒事的……但氣息漸弱的戀人,真的撐得到醫療團隊遲來的救援嗎?

 

    他努力催眠自己不要去想、不要去想,六道骸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,很輕很輕,宛如風一吹便會煙消雲散,「吶、恭彌好像都還沒說過愛我呢……」

 

    「等我們一起回家,我再說給你聽。」將再也探不到任何溫度的手,貼在自己的頰畔輕蹭,把淚水抹得一踏糊塗也無所謂,雲雀恭彌只希望藉此傳遞自己的體溫,將即將消散的霧氣留在人間。

 

    回家以後,無論你想聽幾次,都會說給你聽。

 

    直到年華老去,青絲成雪,也會不停不停的將從來只放在心底的話,說給你聽。

 

    六道骸無力的彎起一抹淒涼的笑,「這樣……可要、下輩子……才能聽你說了呢……」真的是不甘心啊不甘心。

 

    怎麼可以,就這樣留下他一個人先走?他不想、不想啊!

 

    他們還有好多事想一起做,即使身在這滿是血腥的世界,他們還是有著想一起實踐的夢……

 

    這樣的結局,從來都不是他,不是他們想要的。

 

    「我不准……想聽的話就給我活下來啊混蛋!!」再也無法故作鎮定,雲雀恭彌鮮有的激動了起來,他扯著六道骸被染得腥紅的衣領搖晃,帶著從未有過的祈求。

 

    拜託你、不要這樣對他……

 

    然而,「對不起、恭彌……對不起……」最後的最後,依然只有那滿懷的歉意與不捨,在兩人的心上劃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,連那句總是掛在嘴邊的情意,也再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。

 

    「混蛋、混蛋、混蛋……!」握在掌心裡的手悄然滑落,雲雀恭彌知道,總是包容自己寵著自己的人,再也不會睜開那雙他愛的眼睛微笑,再也不會伸出雙手將他的悲傷擁抱。

 

    再也,不會了。

 

    將身子緩緩前傾,雲雀恭彌垂著頭靠在戀人的胸口,想像著那裡曾經有過的、令人安心的跳動,一下兩下三下,總能讓失眠的他入睡。

 

    如今,又有誰會以那溫柔的低沉的聲音,像哄著孩子一樣陪伴他渡過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?

 

    沒有了、沒有了。

 

    什麼都沒有了,一切的一切……都沒有意義了。

 

    就算承認自己像個草食動物一樣哭紅了雙眼,也沒關係了。

 

    「……愛……骸。」顫抖的蒼白的唇瓣在陰影中輕啟,哽咽的抽泣的斷斷續續的,「我、愛你啊……骸。」雲雀恭彌輕輕地說著,這個人一直想聽、而他一直深埋在心裡的,遲來的愛語。

 

    「我愛你,我愛你……聽見了嗎?我愛你啊……」他緊緊抓著戀人殘破的大衣袖口,不想放開。

 

    聽見了嗎?聽見了嗎?

 

  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。

 

    吶,你聽見了嗎?

 

    骸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|| 終 ||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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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† 琉璃月下 ‧ 緋色的夜 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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